特拉维夫，抗议者示威反对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行为。
在持续近两年的加沙战争之后，以色列公众舆论中，一场关于“加沙是否正在发生饥荒”的讨论正在悄然发酵。这场突如其来的转变，打破了官方长久以来营造的叙事壁垒，将一个原本在以色列媒体中被视为“外部宣传”的议题，推到了聚光灯下。尽管转变的深度和广度仍有待观察，但这道裂缝已然出现WhatsApp网页版，引发了人们对它能否带来实质性改变的疑问。
两周前，以色列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第12频道播出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加沙画面，成为这场舆论转向的导火索。镜头捕捉到营养不良的婴儿、在食物分发点被踩踏的孩子们举着空锅，以及因无法喂养家人而痛哭的母亲。
该网络巴勒斯坦事务记者奥哈德·赫莫在节目结尾掷地有声地总结道：“加沙正在经历饥荒，我们必须大声说出来。”他强调，自己的评估并非受外国报道影响，而是源于与加沙人的日常对话。更重要的是，他将责任归咎于哈马斯的同时，也明确指出“责任也在于以色列”。
在世界大部分地区，这种观点早已是共识，但在以色列，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突破。自战争伊始，以色列主流媒体始终坚称加沙不存在饥荒危机。本杰明·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支持者们传播着市场堆满水果蔬菜的图片，并辩称问题出在联合国未能有效分发援助，或是哈马斯在半路劫走了物资。他们将所有关于饥荒的报道斥为哈马斯和国际组织的“虚假宣传”。
然而，七月以来，主流记者和政客的态度发生了剧烈变化。在第12频道播出报道的同一天，知名记者罗恩·本-伊西艾发表文章，标题直指“加沙有饥饿儿童。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——并立即改变援助分配。” 军方也迅速进入危机公关模式，发布了一段声称哈马斯武装分子大吃大喝的视频，试图转移视线。
但这一次，媒体并未全盘接受。第12频道的一名记者谨慎地指出：“就连这个论点也有问题……毕竟，以色列正是为了防止哈马斯抢劫援助而接管了联合国的援助配送。” 他指的是于五月启动的“加沙人道主义基金会”（Gaza Humanitarian Foundation），该计划原本被政府吹捧为“战争转折点”，但事实是，其有限的分发点很快陷入混乱，并伴随着血腥的冲突。
事实的渗透与舆论的博弈
尽管饥荒危机在以色列新闻报道中仍未占据主导地位WhatsApp网页版，但承认其真实性的声音正在增多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这一转变甚至发生在特朗普总统公开承认“真实饥荒”之前。
第12频道的首席政治记者阿米特·塞加尔，一位与内塔尼亚胡关系密切的人物，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：“加沙可能正接近真正的饥荒危机。看到我写这些感到震惊？我理解你们。”他附上了一份来自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研究分析，该分析通过对比历史性粮食短缺时期和当前加沙的物价飙升，得出结论：“大规模饥荒似乎不可避免。”
长期以来，面对国际社会的谴责，以色列民众的普遍反应是“怪哈马斯，别怪我们。” 他们认为，如果哈马斯释放人质并放下武器，战争就会结束。在右翼阵营，甚至出现了直接否认的声音。亲内塔尼亚胡的第14频道专门制作节目“辟谣”饥饿儿童的画面，宣称这些都是摆拍或人工智能篡改的。即使承认饥饿存在，许多以色列人也表现出冷漠。“同情不是策略，”新闻网站Ynet上的一篇评论文章写道。
去年三月，联合国支持的国际专家小组“饥饿研究小组”（I.P.C.）曾警告加沙北部面临“迫在眉睫的饥荒”。此后，在美国的干预下，以色列开放了更多边境口岸，暂时避免了最糟糕的局面。然而，当时以色列国内的舆论并未接受这份警告，塞加尔等人花费数月时间抹黑该小组，称其数据不可信。
那么，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局面？部分原因在于，局势已恶化到无法忽视的程度。正如媒体监督刊物《第七只眼》的记者奥伦·佩尔西科所说：“你在意识中筑起一道堤坝，但裂缝和孔洞开始出现，水最终会渗入。” 当饥饿问题开始进入公众视野时，《哈雷茨》报道称，仅四天内就有43名巴勒斯坦人因饥饿死亡。
两起事件似乎加速了这场舆论的转变：一是通常亲以色列的英国小报《每日快报》刊登了营养不良婴儿的照片，配以“天啊，现在就停止吧”的标题；二是“团结一致”的犹太-巴勒斯坦联合倡议组织的活动人士在第12频道和第13频道演播室外举行的抗议活动。这场抗议引发了第12频道内部私人WhatsApp群组的激烈争论，相关对话被泄露后，成为战争在一家主要媒体机构内部引发冲突的首次迹象。一位资深新闻编辑将这一泄密事件描述为“转折点”，认为它“松动了局面”，让记者们“觉得可以加大批评力度了。”
道德与公关的抉择
尽管舆论正在松动，但抵抗的声音依然强大。一份新的民调显示，仍有47%的以色列人认为加沙没有饥荒，并称这是“哈马斯的谎言”。他们坚称，那些饥饿儿童的画面是摆拍或被篡改的。即便是一些亲以色列的媒体也抓住个别案例进行“边缘化宣传”，试图用少数有基础疾病的儿童照片来否定更大范围的饥荒现象。一位资深记者对此评论：“一个患有基础疾病的婴儿比两万名死去的儿童更能登上头条。”
第12频道在报道中也倾向于将问题框架为“媒体海啸”，暗示问题不在于以色列的行为WhatsApp网页版，而在于其国际声誉。然而，该网络首席主播约尼特·莱维对此提出了更深层次的质问：“或许是时候明白，这并非公关失败，而是道德失败，我们应从这里开始。” 她的言论迅速招致了亲内塔尼亚胡媒体的猛烈抨击，一位嘉宾甚至恶毒地建议：“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些人带到录影棚，就像《发条橙》里那样，强行睁开他们的眼睛，不停播放10月7日的画面。”
尽管如此，仍有裂缝在扩大。畅销报纸《耶路撒冷邮报》的专栏作家纳达夫·埃亚尔撰文指出：“饥饿存在，哈马斯的宣传攻势也存在。这两者可以同时存在。”他驳斥了关于儿童健康问题的说法，强调人道主义危机中的首批受害者必然是那些本已虚弱的人，他们同样“值得活下去，不应挨饿”。
内塔尼亚胡本人在宣布“加沙没有饥饿”的次日，以英文发布了一则社交媒体声明，称“加沙局势艰难”，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接近承认存在问题的表态。此后，以色列也宣布暂停军事行动，允许更多援助安全进入加沙。然而，这种承认究竟是真正的转折点，还是仅仅是暂时让步的借口，仍不清楚。目前，以色列与哈马斯的停火谈判再次破裂，双方互相指责。正如一年前强加给双方的停火协议一样，或许只有美国的大规模干预，才能真正改变加沙的严酷现实。一位白宫高级官员最近对《Politico》表示，特朗普只想结束流血，对细节“并不特别关心”。
作者露丝·马加利特是《纽约时报杂志》特约撰稿人，自2011年起为《纽约客》撰稿。她目前居住在特拉维夫。
